阿侬不仅丢了雷光锏,而且还把苦心经营的丝苇寨给放弃了。
她做梦也想不到,她厉兵秣马这么久的丝苇寨,居然在一夜之间被宋军攻破。
当她带着侬智高、范夫人等人退到特磨大寨的时候,天色已经蒙蒙有些亮了起来。
“开门,我是大南国太后!”阿侬站在特磨大寨下喊着。
“天还未亮,寨主吩咐,近日宋军细作出没,不到天亮,不开寨门!”寨墙上的特磨士兵回应道。
“混账!”阿侬不由地大怒,“你的狗眼长到哪里去了?难道连谁是宋人,谁是僮人都分不明白了么?”
士兵道:“娅王请恕罪,在特磨道,事无巨细,全由侬夏卿酋长做主。他下令不到戌时不开门,我等也没有什么法子,还请娅王不要为难在下!”
阿侬听了这话,愈发怒火中烧,大喝一声:“南国上下听令,攻打特磨大寨!”
话音未落,只听得身后一阵鼓响。
原来,杨文广早在攻入丝苇寨之前,便已让石鉴率两千人马埋伏在丝苇寨的西侧,一来防备特磨的侬夏卿出尔反尔,二来也可拦住从丝苇寨里逃出来的残兵败将。
石鉴早已躲在暗处,见阿侬带队直奔特磨而去,不等她在寨下站稳脚跟,便赶紧下令,左右人马一道杀出。
阿侬审时度势,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前后交敌的地步。
特磨大寨里的侬夏卿,意思是再明了不过,现在带着这帮从前线败退下来的人马,她还能有何作为?
转眼之间,石鉴已经杀到了近前,在他的身后,还有刚刚打穿了丝苇寨,尾随而至的宋军和黄峒人马。
“陛下!”阿侬忽然拉住侬智高的手说,“为娘只能陪你到这里了,往后的路途,只能请陛下一个人走下去了!还请陛下亲君子,远小人……”
“母后,你这是要干什么?”侬智高心头一惊。
就算他早已是大南国天子,但阿侬始终称呼他的名字,今日忽然以陛下相称,让他心里猛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宋军步步紧逼,若是无人断后,陛下定遭毒手!”阿侬咬着牙说,“陛下,看来特磨咱们也待不下去了,快往西撤退!”
“往西,还能去哪里?”侬智高已经陷入了绝望。
“去大理!”阿侬说完,使劲地一牵胯下驽马的缰绳,最后道一句,“陛下保重!”便带着三千将士,转身又杀了回去。
侬智高回顾四周,身边除了范夫人,更无其他将领相随。而所带的人马,也不过三千。跟别提自己的兄弟和黎顺、卢豹、黄仲卿等人了。
范夫人道:“陛下,此番娅王迫于宋军兵势,陷于孤掌难鸣之境。不如让末将带两千人马前去,也好助一臂之力!”
侬智高感动得说:“放眼南国,唯卿最忠。速去速回,务必担保娅王平安退往大理最宁郡!”
“属下明白!”范夫人说罢,便点了两千人马,跟着阿侬的身后,也杀了回去。
出阵之前,穆桂英的一番话,虽然让她不以为然,但见阿侬,处处瞧她不顺眼,心中未免也起了疙瘩。
因此,在两军殊死拼杀之际,她并没有投身战场,而是以保护南国天子的名义,一直守在左右。
此番又见阿侬拼命上阵,突然起了些小心思,便向侬智高请了命,转身杀回。
刚向前一里左右,见阿侬已与宋军摆开了阵势,两下里互相冲锋,你死我活。
可是宋军从丝苇寨赶来的援军源源不断,分成三路,从左中右三面包抄过来,很快就让阿侬陷入了被动的境地。
“娅王莫慌,末将来助你了!”范夫人挥动双刀,将数十名宋军割杀在马下,冲到阿侬的身后道。
阿侬撇了她一眼,道:“你不在天子身边守着,来此作甚?”
范夫人道:“天子与娅王,乃是一体。今日末将便是随娅王战死疆场,也算是报效了家国!”
说话间,杨文广和黄守陵已经杀到了跟前,与石鉴一道,猛烈地朝着僮军发起了冲锋。
这杨文广与黄守陵,在攻破丝苇寨之后,到处找寻,也未寻见穆桂英与杨金花的身影,后从一位被俘的僮兵口中得知,那母女二人,已让侬智高和范夫人押着,往特磨大寨而去。
因此,两人只留了五百人马收拾战场,亲自带着大队,追赶上来,与阿侬和范夫人的人马遭遇交锋。
范夫人一片雄心壮志,却被眼前如人潮般的宋军人头吓得胆战心惊。
只见数不清的披着蓑衣,戴着蓑笠的宋军,像不要命似的,前赴后继地朝着僮军大阵猛攻。
渐渐的,当僮人的枪已投完,便开始显出了疲势。
“范夫人,不宜久战,快随我向大理国撤退!”阿侬已经失去了雷光锏,仅用招魂幡和长刀,根本抵挡不住宋军的猛攻。
眼看着失阵在即,她大喊一声,驾着慌乱中从士兵手里夺来的驽马,转头便逃。
自从起事以来,她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,哪怕是麾下的将校人数远胜于宋军,却也显得不堪一击。
这时,她早已没了斗志,只求能牢牢拖住宋军,保着侬智高退入大理。
“妖婆,哪里走?”杨文广带着石鉴、杨元卿、张奉等人,黄守陵带着弟弟黄守钦,数千人马一起朝着阿侬的所在掩杀过来,如同潮水一般,瞬间将僮人组成的藤牌阵冲得七零八落。
阿侬刚跑了几步,发现自己的那匹驽马,根本跑不过宋军将士们的骏马,只好又回过头来,阻挡一阵。
范夫人见她杀回,也跟在身后,拼命地朝着宋军主阵冲锋。
所谓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
阿侬虽已是强弩之末,可是在宋军的包围圈里,杀出一条血路来,倒也不是难事。
只见她一手舞动着招魂幡,一手使着钢刀,所向披靡,和范夫人一道,左右冲突,终于破出一条道来,绕过特磨大寨,往西而去。
天光已经大亮。
一场血战,从日夜三更时分,一直战到今日的午时,两下里就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。
冲杀的宋军也已有些疲惫,被阿侬反杀了一阵之中,折损了百余人,又退了下来。
趁着这个当下,阿侬与范夫人一起,取道往西,朝着打理的最宁郡而去。
“侬夏卿这个混账,居然闭门拒迎!”阿侬直到现在,还对侬夏卿的变节而耿耿于怀。
先是黄守陵,现在又是侬夏卿,阿侬也不知道大南国这是怎么了,曾经海誓山盟的战友们,现在居然纷纷舍自己而去。
到了下午,她终于逃到了一处山涧,从驽马上下来,一屁股瘫坐在地上,抹着额头上带着鲜血的汗水接着道:“待我南国东山再起,必定饶不了那个混账!”
范夫人也感到有些疲惫,听到山涧下有淙淙的泉水声,也跟着翻身下马,扑到溪边,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了好几捧清水,喘匀了气道:“娅王,咱们,咱们现在算是摆脱了宋军追击吧?”
阿侬抬起头,看了看从不远处升起的烟尘,道:“不!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,宋军不出两个时辰,一定会追到这里来的。不进入大理国境内,哀家始终不能安心!”
“是吗?”范夫人突然问,“只要进了大理,宋军就鞭长莫及么?”
“那是自然!”阿侬道,“你身为宋人,难道没有听说过宋挥玉斧的传言么?大渡河为界,宋理二国,互不相犯!”
“我自是听说过!只是不知此处,与大理最宁郡的边境,还有多少路程?”范夫人问道。
阿侬想了想,道:“摸约也不过十几里地。若是路上没有遇到甚么阻碍,不过两个时辰,便能平安。”
“范叔!”范夫人忽然大喊一声。
“在!”
“你带两千人马,到山涧那处布阵,若见宋人杀来,只管放箭,明白了么?”
“啊?”范叔大惊,道,“姑母,宋人势大,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?”
阿侬听了,忙道:“范氏,哀家已知你的忠心。范叔不过是弱冠公子,何必让他白白去送死呢?依我看,不如……”
“不!范叔,军令如山,你若不从,我现在便一刀斩了你!”范夫人不等阿侬把话说完,便铁青着脸道。
“遵命!”范叔没法,只能带着两千人马,去往山口设防。
从丝苇寨里撤下来的人马,汉僮交杂,有些是听命于范夫人的,有些却是对侬氏效死忠的。
范夫人的这一番命令,却不管汉僮,全都让范叔一人给带走了。
末了,范夫人又对阿侬道:“太后乃是万金之躯,不可有所损伤。若是出了万一,大南国便由此休矣!拿几千人命,来换太后无恙,想来也是直了!”
阿侬忽然有些感动,丝毫也没注意到自己身边的能人志士都让范叔给带走了,道:“若是南国重建,哀家必定让你的恩赏,胜于大宋国内百倍!”
“谢太后!”范夫人刚一抱拳,又大喝一声,“范季何在?”
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姑母派出去送死,范季有些不敢答应,仍手指着山口道:“姑,姑母,三哥,三哥他……”
“少废话,快将娅王绑起来!”范夫人忽然话锋一转。
“啊!你说什么?”范季更是大吃一惊。
“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?将她绑起来!”范夫人指着阿侬道。
“啊!范氏,你,你这是何意?”阿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。
“哼!”范夫人冷笑一声,道,“娅王,我真心诚意地带着所部人马投奔,救陛下于危亡,挽狂澜于既倒。却没曾想,在南国大营里,竟屡遭尔等君臣羞辱。如今天命归宋,你已成了丧家之犬。想逃去大理,下辈子再说吧!”
阿侬这才发现,原来身边的亲信,皆已被范叔带走,留下来的人马,全都是范夫人的亲信。
她不由地大吃一惊,喊道:“看你们谁敢?”一边说着话,一边伸手要去摸自己刚刚摆在身边的兵器。
不料,摸了几次,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。
原来,阿侬的招魂幡和长刀,已被范夫人偷偷地挪了地方。
阿侬立时更加失色,道:“你,你这个贱人……”话没说完,范季已经挥手让几名士兵上前,把早已筋疲力尽的阿侬给押了起来,口中堵上了厚厚的布团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啪!范夫人忽然一记耳光扇在了阿侬的脸上,骂道:“老妖婆,你居然敢骂我?你当真还以为自己是大南国的那位太后么?”
“唔唔!唔唔!”阿侬口不能言,只有拼命地挣扎呜鸣。可是,几名士兵已经把她架到了一颗树干旁,用铁链在她身上紧紧地缠了好几道。
“嘿嘿!”范夫人真相毕露,阴阴地笑着说,“娅王,你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吧?”
“唔!唔!”阿侬像一头掉进陷阱里的猛兽,疯狂地嘶吼着,眼中几乎喷出怒火来。
“啊……”范夫人长叹一声,摇着头说,“娅王,这些日子你凌辱穆桂英,是不是感觉很痛快?不过,你施加给她的,宋人一定会十倍奉还给你的!好了,现在我也不跟你在这里多说废话了!范季,把山口的范叔去召回来,不要走这条道,让他们往官道上走,取道大理!”
“唔唔!唔唔!”阿侬终于露出了绝望的神色,蹭得身上的铁链咔铮咔铮直响。
“顶多两个小时,”范夫人拍拍阿侬的那张因为食了人肉,饮了人血才变得年轻妖艳的脸说,“宋人一定会追到这里来的。我相信,他们一定会对我送给他们的礼物十分感兴趣!”
“啊呜呜呜……”阿侬做梦也没想到,自己英雄一世,居然会折在名不见经传的范夫人手里。
而且,她居然连范夫人的名字都不知道。
除了愤怒和绝望之外,她的心里又无端端地蒙上了一层悔恨。
横山寨。
杨梅修长的身段被日光投在地上,成了一道更加窈窕的身影。她站在寨墙上,灰褐色的眸子一直盯着西方。
“将军,特磨遭到了突袭!咱们赶紧派人去救!”侬平、侬亮兄弟走上寨墙道。
“是啊!应该去救!这个时候去,该还是来得及的!”杨梅若有所思般地自言自语道。
“那我等这就去下令,点齐人马,驰援特磨!”侬平、侬亮道。
“站住!”杨梅忽然喊住了二人,转过身,把目光投往东边,“不能去!”
“为什么?”
杨梅深吸了一口气。
从西边燃起的烽火和兵燹,她其实看得比侬平、侬亮兄弟二人更加明白。
战事来自于丝苇寨,而不是真正的特磨大寨。
那里有她宣誓毕生效忠的大南国皇帝,还有她视如亲生母亲一般的娅王阿侬,她本该毫不犹豫地去驰援,但现在,她竟有些犹豫起来。
“因为,我们已经被牵制住了!”杨梅指着寨墙下那几乎望不到头的宋军营帐说。
尽管她知道,这是余靖和孙沔二人在虚张声势,但横山寨的这道防线,她说什么也不能丢。
只要主力一撤出大寨,宋军就会趁虚而入。
到时候,就算她驰援得手,再回横山寨来,恐怕寨墙上飘扬的早已不是大南国的旗帜了。
在几经权衡之下,她不得不作出死守横山寨的架势来。
“娅王,陛下,这次杨梅帮不了你们了!”杨梅的口中喃喃地说道。